周小刀猫着腰,在林子里疾行,夜露“唰唰”地沾湿了他的裤脚,腐叶混合火药残留的刺鼻味钻进他的鼻腔。
他耳朵高高竖起,每一丝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捕捉,远处猫头鹰的咕噜声突然中断,让空气瞬间紧张起来。
突然,溪水声清晰地传进耳朵——前面就是地图上标的无名小溪了。
他猛地抬手,做出“停止”的手势,身后跟着的两个队员立刻矮身蹲下,靴底在腐叶上悄然无声。
“有动静。”周小刀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,双眼死死地盯着溪对岸。
水面上波光粼粼,四个黑影斜倚在歪脖子树下。
最左边那个,日军钢盔内衬印着“昭和十二年”戳记,反射着冷光,时不时抬起枪托砸砸腿,显然是放哨的。
另外三个缩成一团,其中一个的步枪都滑到了脚边,鼾声和着溪水声飘过来。
周小刀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匕首。
这把刀是陆渊从战死的鬼子军官身上卸下来的,刀背亮得晃眼,昨晚他还在石头上磨了半小时。
“正面引,背后切。”他用手势比划着,右边的小柱子立马点头,拇指在靴筒里的短刀上蹭了蹭。
小柱子猫着腰,向左侧绕去,枯枝在他脚下发出极轻的断裂声。
放哨的鬼子猛地直起身子,枪托抵在肩上,吼出一声含混的“谁”。
小柱子佯装绊倒,左手撑地时顺势抓起块碎石,指节发力弹向三米外的枯树桩,“哗啦”一声,石子砸进溪里。
鬼子端着枪,往溪边挪了两步,后背完全暴露在周小刀眼前。
机会来了!
周小刀脚尖轻点地面,快速冲出去。
五步,四步……他闻到了鬼子身上混杂着烟草味的汗酸和发酵味的大酱腥气。
匕首尖顶住后颈的瞬间,鬼子的喉结在他掌心滚动,发出压抑的闷哼。
周小刀左手铁钳般扣住鬼子下颌,右腕向上一顶,刀尖从第三颈椎缝里斜插进去。
黏稠的血浆顺着刀槽喷涌,带着发酵味的大酱腥气——这是长期食用味噌的关东军特有的体味。
他忽然想起三天前被挑死在村口的老杨头,那血也是这般烫人。
“解决。”他扯下鬼子的围巾,捂住伤口,转身时,正好看见小柱子用刀背敲晕了打盹的第三个鬼子。
最后一个还在打呼噜,口水把前襟浸得湿透。
周小刀蹲下搜身,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,展开一看,是张标注着“10月25日辎重路线”的地图,边角盖着“上海派遣军”的红印,地图边缘用铅笔写的“光亭兄存查”。
看到地图,他的脑海中突然闪回老陈被拷问时说的“十月二十五,要变天”。
“队长,这边有船!”小柱子压低声音喊道。
周小刀抬头,只见溪岸边停着艘带篷的木船,船底还沾着新鲜的泥。
他用指节敲了敲船帮,“咚咚”作响,是实心的,没漏水。
“把电台和伤员先送过去。”他扯下块鬼子的衣襟,系在船舷上做标记,转身时,瞥见小柱子正把四个鬼子的尸体拖进芦苇丛,草叶上的血珠泛着暗紫。
周小刀摸出包着油纸的步话机,指尖在旋钮上摸索着调到备用频段,静电杂音里突然炸出陆渊断断续续的吼声:“先等一下,我这边了解下情况。”
柳青紧紧攥着无线电的手在颤抖。
她蹲在队伍中间,怀里抱着小慧,这孩子发着高烧,额头烫得能烙饼。
银簪别在发间,尾端暗藏着氰化钾,碎钻蹭着后颈,那是三天前陆渊从鬼子军官尸体上捡的,说“比子弹有用”。
现在,她却觉得那点凉意直往骨头里钻,因为刚收到的情报还焐在掌心:“特高课增派一个中队,三小时内封锁西北山口。”
“陆队。”她挤到队伍最前面,银簪闪了一下,“日军知道我们要往农场撤,山口有伏兵。”
陆渊的脚步猛地一顿,脸部肌肉不自觉地颤抖起来。
三天前老陈被烧断的手指还在眼前晃,小慧的磺胺药玻璃瓶上印着“拜耳”字样,就藏在农场的教堂后面菜窖里,这是整条线最后的希望。
他摸出怀里的地图,指甲在“乱葬岗”三个字上狠狠掐出个月牙印,“改道。从坟场穿,鬼子忌讳,巡逻少。”
王刚在队伍最后压阵,枪管扫过每一片晃动的树影。
突然,他后背一凉,左边三十步的灌木丛里,传来金属刮擦树皮的声音。
他缓缓蹲下,把小慧的药箱紧紧往怀里拢了拢,这箱子比命还金贵,装着地下党半年的联络名单。
“谁?”他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灌木丛里窸窸窣窣,钻出个灰头土脸的身影。
原来是之前就有过联络约定的李明,租界的线人,领口还沾着血。
“陆队!”他踉跄着扑过来,“农场……农场的教堂被鬼子占了!半小时前,我看见他们搬了挺重机枪进去!”
“狗日的重机枪!”王刚咒骂道。
陆渊太阳穴突突直跳,心跳声一下下撞得肋骨生疼。
地图在掌心被揉成了团,乱葬岗的路七拐八绕,带着伤员根本走不快;菜窖被占,磺胺药拿不到,小慧撑不过今晚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手榴弹,拉环硌得虎口发麻。
心里想着:老班长说“打仗要留后手”,可现在后手在哪儿?
不过,窖口被石头封了十年,鬼子刚占领不久,肯定不会详细了解这个情况。
“周小刀,船够大吗?”他对着对讲机大喊。
“能塞下所有人,包括电台。”
“过了溪,往西南走。”陆渊把地图碎片塞进嘴里嚼碎,“李明,带我们去教堂后面的菜窖,你说的那个能通到镇外的。”
“那是死路!”李明急得直搓手,“窖口被石头封了十年!”
“瘪犊子玩意儿!”李明抱怨道。
“封了十年?”陆渊突然咧嘴一笑,露出白森森的牙,“鬼子刚占领不久,肯定想不到。”他转身拍了拍王刚的肩,“你带小慧和药箱先上,我和柳青断后。”
“不行!”柳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弹壳耳坠撞在他手背上,还是凉丝丝的,“要断后一起断!”
“情报比命金贵。”陆渊直视着她的眼睛,重复三天前的话,“小慧的药在菜窖,你的名单在药箱,老陈的血不能白流。”
远处突然枪声大作,像暴雨砸在铁皮屋顶。
陆渊听出那是三八大盖的脆响——特高课的追兵到了。
他猛地推了柳青一把:“走!过了溪别回头!”
队员们听到命令,开始有序行动。
王刚安慰着小慧,背着她慢慢走向船,一边说:“别怕,咱们马上就有药了。”船身晃了晃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李明的裤脚。
小柱子扶着电台,嘴里念叨着:“可别磕着碰着。”然后蹲下。
最后一个队员刚跨上船舷,周小刀就抄起船桨猛划,却发现船底有藤壶,他们只能边划船边堵漏。
船尾拖出条银色的水痕。
陆渊掏出最后一颗子弹,压进枪膛。
身后的枪声更近了,混着鬼子的吆喝:“八嘎!追!”他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,看着船影渐渐融进对岸的芦苇荡。
脚边的铁丝网还泛着冷光,像条蛰伏的蛇。
但他知道,真正的陷阱才刚张开。
“柳青!”他突然大喊,声音撞在溪水上,“到了菜窖,把银簪插在窖口第三块砖缝里!”
对岸传来模糊的回应,混着芦苇叶的沙沙声。
陆渊摸出腰间的手榴弹,拉环在指尖转了个圈。
他能听见鬼子的脚步声踩断了枯枝,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樟脑丸味——该让这些鬼子尝尝,什么叫“中国脑子”了。
而在更远处,农场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,黑黢黢的教堂尖顶戳破夜空,像把倒插的刀。